一个普通中国人的家族史(一)

岳鹏飞 发布于 2013-02-27 17:51 访问次数 1018

一个普通中国人的家族史 / 国亚 著

 

 

介绍:

        国统时期到抗战,从解放战争到新中国成立,从打土豪分田地到文化大革命,从改革开放至今,中国历次大规模社会革命、政治运动、体制改革均给普通家庭带来了巨大的命运性的改变,本书即是通过一个普通中国家庭在19世纪中叶至21世纪初纵跨150余年期间的真实经历,描绘了历史沧海桑田下普通中国人的命运图谱。

    这是一本在网络上引起广泛影响的书,点击率超过上千万次,书中的许多观点及见解都引起了强烈的争议。它是一段普通人生活的见证,也是一部生活在社会底层的小人物的历史,没有任何伪装与矫饰。

 

 

 ------章节内容开始-------

 

    正文 前叙·一

 

    周末去看望病中的父亲。在与癌症进行了长达三年多的斗争、经历了将近二十次化疗的痛苦后,父亲已经变得异常衰老与孱弱了。看到这位躺在床上的疲惫地向我微笑着的,面色苍白而憔悴的老人,我突然感到一种异常的心痛——我实在难以接受、难以相信、难以面对为我从小遮风挡雨、让我体会到威严、慈爱与力量的父亲竟然已经如此苍老。尽管浑身病痛,父亲仍然坚持着跟儿子谈了三个多小时,回顾着他走过的这一辈子。末了,父亲向儿子轻轻地感叹道:“我多么希望,能够有人把我这一生都写下来呀。”

    做父亲的并不知道,他的儿子,我,早在三年以前就着手写我的父亲——这个普通中国人的一生了。这三年以来,我点点滴滴地向我的父亲母亲询问着他们这一代人的亲身经历的风风雨雨、他们的切身感触和所见所闻,想把我们这个普通中国家庭的历史整理下来,献给读者。也许,我看问题的角度未必站得很高,目光也未必远大,但我可以保证一点:那就是我的体会是真实的。

    我清楚地知道,父亲的生命之火已如风中之烛。总有一天,无论我们做出何种努力,都不会挽留住父亲离去的脚步。我真愿意用自己的十年生命为父亲再换取十年的生命。但是,这不可能做到。我唯一所能够为父亲做的,就是忍住我悲伤的泪水,完成父亲的夙愿,把父亲和母亲的这一生,把我们这个普通中国家庭经历的一切,原原本本地写出来呈现给世人。

 

 

 

 

 

    正文 前叙·二

 

    二○○○年,我根据父亲和母亲在闲谈中的回忆,写下了一篇大约四万多字的《一个普通中国人的家族史(18502000)》(以下简称二○○○年版)在网络上发表,当时引起了一些小小的轰动。后来的几年里,我在他们不断的回忆中增加着内容,修改着谬误。

    当时我初涉网络创作,一些观点未免有不成熟之处,情绪性的话语太多。而一些事实由于记得比较零散,我对父母的叙述记录得也有一些不准确的地方。例如,二○○○年版原文中曾有一个情节,父亲单位一位姓王的工友因用《林彪语录》擦屁股而被审查致疯,但后来核实,当时她出事后确实一段时间内精神不正常,但后来好了;而我小时见到的那个姓王的疯子,并不是这位工友,而是另外原因致疯的;再比如,原文中提到文革结束后在我和姐姐被送回老家期间,我的父亲劳务输出到伊拉克,但经向父亲核实,他本人并未去伊拉克,中国工人在伊拉克的情况,都是出国的工人回来后叙述的;还比如,原文曾提到文革期间父亲乘坐火车遇到红卫兵查出身,一些报了地主、富农出身的被从丰台站押下车,“个个鼻青脸肿、垂头丧气”,但后来我向父亲核实,父亲说其他情节都对,但红卫兵没有打他们,写“鼻青脸肿”是不对的。

    类似的谬误在原文中还有不少,因此,本着对历史、事实负责,求真求实的原则,同时也为更清晰地反映我本人思想现状,我对该文进行了不少修改:改掉一些记叙不准确的之处,增添一些新回忆起的史实,修改一些现在我认为过时或偏激的结论。当然,由于客观条件和笔者的水平限制,我的这次修改虽然历时四年之久,但还是难以做到十全十美。但我一定将努力做到更好,也希望读者提出修改建议和批评意见,使这篇文章最大可能地接近历史的本来面目。我衷心希望,“真实”二字能够成为我这部作品的生命力。

    这是一部以白描的手法反映一个普通的中国工人家庭的遭遇、命运的文章,没有任何伪装与矫饰,它是一部生活在社会底层的小人物经历的历史。各种各样样的历史书,我也见了不少,但是在那些历史学家们笔下写出来的历史,往往是政治家、军事家、文人墨客等等大人物的历史,而且由于各种原因,经常有倾向性的取舍。这样的历史我称作“官史”,并认为,它最大的缺陷就在于忽略了同样真实地生活在社会里的那些小人物的命运和感受,因而是残缺的历史。我所做的努力,就是要尽我的所能来填补那残缺的一部分。因此,我也希望,更多的普通人、小人物们能和我一样,站出来共同把那段残缺的历史修补完整。

    《一个普通中国人的家族史(18502000)》最初发表之后,曾经引起了不少人的评论,这种评论中既有褒扬,也有贬斥。我可以比较耐心地接受批评和质疑,但我不能认同某些人的说法,即:这篇文章带有明显的“剥削阶级烙印”。事实上,作为完全生长在“红旗下的蛋”,父母都是工人而从小生活在铁路工人社区、十九岁就离家上学的工人子弟,我这一代人已经实在感受不到什么“阶级烙印”的影响了。而且我本人在生活中,逐渐接受了左翼社会民主主义思想,认真关注中下层人民的生存状况,这更与“剥削阶级烙印”是风马牛不相及的。假如一定要说我带有阶级烙印,那就不如说我带有工人阶级的烙印。

    对于那些口口声声给我扣上“带有阶级烙印”的帽子,像搞“大批判”一样的人来“反驳”我的文章的人,我觉得这些人这样做,如果不是出于狭隘的意识形态和特定的政治目的,那就是在真实历史面前的无能为力,是没有办法的办法。牵强附会地给我扣上一顶“昔日剥削阶级”帽子,就自欺欺人地算完事了。

    本文不是小说,因为小说往往虚构情节和人物,而本文中所叙述的任何事件、任何人物,都是我的父母、我本人和其他家庭成员在生活中遇到、听到、看到的;间或穿插一些我本人对一些事件的看法和评论。既然作为历史,那么就需要原汁原味、不加任何粉饰、虚构和夸张地显示给读者。例如,在二○○○年版中,有一个情节:我的外婆死前想吃糖葫芦,但我没有买到,等回到家,外婆已经去世了。这样的描述,虽然读起来比较感人,但却是虚构的一个情节。真实的情况是:外婆想吃糖葫芦没有买到这个事情确有,但那是外婆去世前一个月,后来外婆临去世之前又送回了滑县老家。诸如此类的虚构在原文中虽然不多,但我都一一做了更正,以“写史”的态度,而不是写小说的态度来对待这篇文章。

    现在我终于可以说,对于文中所描述的任何一个事件,虽然我表达上可能有不准确的地方,但每一件事都真实地存在;而对于我对这些事件的看法和评论,我也并不强求读者和我的意见一致,我只希望读者能够以平静的心态来看待我们这个普通家庭在一百五十年里所走过道路,进而从我们这个国家和民族多灾多难历史中,得到一些启发,以建设性的心态看待我们的国家的过去、现在和未来。无论如何,我们今天的宽容和建设,将会给我们的后代带来福祉;而我们今天的狭隘和破坏,将会贻害子孙。我衷心希望,我国人民的命运能够在我们这一代被扭转——成为尊严地生活在一个宽容法治、民主自由、公正文明和彼此友爱的、正常国家的公民,而不再在那充斥着彼此仇恨、奴役、狭隘、愚昧和暴戾的铁屋中苟且偷生。

    这一切取决于我们这一代人的努力。

 

 

 

 

 

    正文 前叙·三

 

    就在我夜以继日地赶写这篇文章的时候,我的父亲走了。父亲生前有两个愿望,一是见到儿子的书问世,二是见到自己的孙子。然而,父亲的愿望没有能够实现,病魔无情地夺去了他的生命。父亲的离去使我这部书有了一种特别的意义:这是我父亲的意愿,做儿子的虽然尽了一切努力也无法挽回父亲离去的脚步,但儿子可以继承父亲的遗志,让父亲的形象通过儿子的作品活在千千万万个读者心中,让父亲在善良人们的记忆中永生不朽。

 

 

 

 

 

    正文

 

    “忘记历史就意味着背叛。”

    ——弗·伊·列宁

    一九七二年的五月九日子夜,在中国北方一家铁路工人医院破旧的产房中,一个男婴的嗷嗷啼哭打破了深夜的宁静。对于这个男婴的降生,他的父亲可以说是喜忧交加:喜的是,自己在接近不惑之年终于有了自己的第一个儿子;忧的是,今后家里又添了一张吃“高价粮”的嘴。因为,男婴的母亲是农村户口,按照当时的规矩,她生下的子女都应当是农村户口,正如奴隶的子女天生也是奴隶一样,因此就没有口粮供应,得不到那张令六亿农民所羡慕的“红本本”。按照这个规矩,她本人、她的女儿,还有这个刚刚生下的儿子,都将不得不吃比供应价格高几倍的“议价粮”。虽然当时一斤“议价粮”只售二毛九分钱,但对于这个只有一个人有工作、每月收入只有几十块钱的铁路工人家庭来说,三张“高价嘴”怎么养活不啻是个通天的问题。

    而这个男婴的母亲却没有想到这些发愁的事情,她只为儿子的出生感到高兴。尽管食不果腹,但她坚信儿子的降生会给这个贫穷的家庭带来好运气,她的心中充满希望。是啊,人活着,只要充满希望,生活就会有意义。

    这个男婴就是我。我的幼年时代,中国正处在那场“史无前例”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后期,由于当时年纪太小,记事不多,那场全民族的浩劫在政治上给我留下的记忆就只有毛泽东的逝世和粉碎“四人帮”。

    从记事开始,我所领略到的就只有饥饿与贫穷。后来,伴随着改革开放,我们家和千千万万普通中国人的家庭一样渐渐地富裕起来,能吃饱了,能穿暖了,住上了属于自己的房子,接受了高等教育。我的家庭凭着诚实劳动,从贫穷走向富裕,从愚昧走向聪明,在为自己增加财富的同时,也在建设我们的国家、我们的生活。我所要讲述的故事,是我们这个典型而普通中国家族的故事。我们这个家族的遭遇,也是一个半世纪以来风云激荡、变化无常的中国历史的一个缩影。

 

 

 

 

 

    正文 一、家庭的由来

 

    我拥有一个非常奇怪、非常少见的姓氏——中国的“国”。从小到大,几乎每次向别人报上姓名时,人们都向我发出这种疑问——“姓国?还有这个姓?少数民族吧?”偶尔,还有一些自作聪明的热心人在抄写我的姓名时帮我改正成姓“周”、“匡”。在中考时,填写准考证人就把我弄成了姓“周”的,害得我解释了好半天,班主任老师又来做证,人家这才让我进考场。

    根据老一辈人的回忆,我们家的祖籍是山东省兖州一带。大约在清朝顺治年间,我的祖先们举起了“反清复明”大旗,随即被清政府镇压,全家上百口人被株连处死。唯一漏网的,是一位尚在襁褓中的孩子。当清军去抄家时,家里的一对仆人夫妇谎称这是他们的孩子,于是性命得以保全。为了防止以后有人告密危及孩子的性命,那一对忠义的仆人夫妻,用扁担挑着尚在襁褓中的孩子,步行百里,一路上千辛万苦、风餐露宿从兖州老家亡命到了河南省确山县,并悉心照料这个孩子直至他长大成人。这个孩子长大以后,将那位仆人拜为“义父”,进了“国”家族谱,被当作祖先一样供后人祭拜。这位祖先和那位仆人的坟墓,至今还在确山。

    就这样经过二百多年的繁衍生息,到了十九世纪中叶,这个家族在确山县已经发展成两个紧挨着的小小村落:王岗和国楼,二者相距不足一华里,如今已经并成了一个村庄了。我的高祖父本是一个读书人,因为不满于满清的腐败统治,和他的弟兄国保善、国乃功一起于清咸丰年间参加了捻军起义,转战于山东、河南、陕西等省。据一九六○年出版的《确山县志·咸丰、同治年间乡团死亡姓名》一节中的记载:“严明选,五十九岁……于同治元年闰八月二十三日,在驻马店与捻军国保善部作战,被杀……张义和,四十七岁……咸丰十年五月二十日,在大石桥与捻军国乃功部作战,被杀……史占魁,三十二岁……同治元年正月十六日,在吴寨河与捻军国保善作战,被杀。”——这就是我的祖先们在历史上留下的淡淡痕迹。相同的痕迹也许在他们所转战过的许多地方中还有,可惜我无法一一考证了。

    捻军的起义具有很强的流寇性质,几十万人马在山东、河南、河北等省的平原上奔驰,没有建立稳定的根据地。同时,这种旧式的农民起义没有一个吸引人的纲领,也是难以长期得到人民的的。因此,在清政府的绞杀下,捻军起义最终归于失败。同治四年(「注」1865年),高祖父和他的族兄国保善一同兵败被俘,随后被杀,同时王岗、国楼二村全体姓“国”的族人,全部被列为罪族,直系不得进仕考取功名。

    我的曾祖父一生平平度过,并没有做出什么大业绩来。年轻时,*着家里的几亩地务农。曾祖父有着异常的求知欲,读书非常刻苦,但因自己是“罪族”,无法考取功名,后来在村子里做了一名私塾先生。这样,这个一直叛逆的家庭又成为封建社会的“楷模”——耕读之家。

 

 

 

 

 

    正文 二、废除科举

 

    我的祖父名仲颖,字异公,约出生于十九世纪八十年代。到了祖父这一代,朝廷不准进仕的诫令就解除了,于是曾祖父就把自己的理想寄托在我的祖父身上,对祖父要求异常严格:作为私塾先生,假如别的学生功课不好,曾祖父就会用抓起他的手,用铁戒尺打上几下;假如是祖父功课不好,则将祖父的手按在桌子上,狠狠地打。

    就这样,祖父在曾祖父的严厉管教下自幼寒窗苦读,异常勤奋自觉。祖父晚上学习时因怕自己睡着了,就拿一把锥子放在身边,一旦犯困,就用锥子自己扎自己的大腿一下,于是马上又警醒过来,继续读书。就这样,祖父学得满腹经纶,又练出一手好书法,不到二十岁就中了拔贡。然而,正当他踌躇满志、准备金榜题名之时,一九○五年,朝廷发布了一道上谕:“从丙年(「注」即一九○六年)起,所有宫试、乡试、会试一律停止”。这件事,史称“光绪废科举”。

    “光绪废科举”宣告了延续一千多年的中国科举制度寿终正寝。从富国强兵、改变教育落后的角度出发,废除科举无疑是具有极大进步意义的。然而,对于那些自幼熟读《四书》、《五经》,手无缚鸡之力的旧式读书人来说,考取功名是自己的唯一出路,废除了科举就是断了他们的前途。噩耗传来,天下读书人莫不如晴天霹雳、捶胸顿足。因此当时读书人投河、上吊的事情很多。我的祖父当时也异常苦闷,几次企图自杀,但幸好都被家人及时救起。

    经过一段时间的闭门思考和别人的劝导,祖父也逐渐想开了。后来,他到河南南阳知府去谋了一个文书的差事,大约是八品左右的小吏,还有一套官服和顶戴花翎。满清灭亡以后,祖父仍然没有舍得把这身穿戴扔掉,就交给确山老家的亲戚们代为保存着,每当逢年过节扭秧歌时候就借出来穿穿。到“文化大革命”初期,红卫兵来造反时搜出这身衣服,于是作为“四旧”给烧掉了。

 

 

 

 

 

    正文 三、革命与混乱

 

    一九一一年十月十日,武昌革命党人发动了起义,随即全国发生革命,各省宣告脱离清政府统治独立,腐败无能、千疮百孔的满清贵族统治随即土崩瓦解。一九一二年元旦,清帝退位。在经历了上层精英和知识分子们短暂的对“共和”的喜悦之后,接踵而来的就是被鲁迅先生形容为“城头变换大王旗”的袁世凯窃国、张勋复辟和军阀混战时代。

    辛亥革命的失败如同满清政府的灭亡一样不可避免,因为在那个时代,来自于西方的“共和”与“民主”观念并没有根植于普通中国民众的头脑中。无论几个留过洋的爱国者们如何满腔热血,在两千年亚细亚专制主义文化积淀影响下的亿万民众根本还不了解“共和”为何物的时候,“共和与宪政”必然难以获得普通民众的认可和。而掌握着实权、“咸与维新”的原清政府官僚袁世凯,更是成天梦想着做皇帝。

    时局的混乱,加上此时曾祖父染病去世,使得祖父回家闲赋、务农了好几年,一是为了守孝,二是开始重新思考个人的出路。三年服丧期满以后,祖父开始感觉到自己以前学的旧式知识已经不能再为己所用了,索性弃文投军,考上了高等警官专科学校。

 

 

 

 

 

    正文 四、冯玉祥麾下

 

    在祖父从高等警官专科学校毕业时,恰逢一九二二年直奉战争以后,冯玉祥出任河南督军。冯在河南时颁布了《治豫大纲》,实行了一些进步措施,如:惩办贪官,提倡节俭,改良社会风尚,禁绝封建陋习,兴办学校等等。初期,这些措施为河南百姓所称道,也吸引了祖父的注意。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祖父认为冯玉祥是一个可以救民于水火的革命军人,对冯玉祥产生了敬仰之心,于是从学校一毕业就投奔到冯玉祥的麾下。

    冯玉祥手下多为赳赳武夫,文官很少。祖父虽为警官学校毕业,但深受传统文化熏陶,举手投足,依旧保持旧式读书人谈吐儒雅的风范。同时,祖父文化功底厚实,文章如行云流水,字迹也颇显功力,很得冯玉祥的器重。祖父这人有些政治抱负,点评时局也有独到之处,在投奔冯玉祥时,只与冯玉祥深谈了一个晚上,第二天便被委以重任,并且很快就跃升为冯玉祥的幕僚之一。一九二六年九月十六日,冯玉祥在五原誓师加入国民军,被推举为国民联军总司令。几经征讨,于一九二七年六月与武汉国民政府北伐军会师于郑州。郑州会师之后冯玉祥掌握了豫、陕、甘三省党、政、军大权,并成立了以冯玉祥为主席的开封政治分会,祖父也随之迈入国民政府。其间伴随着冯玉祥的几次上台与下野,几经仕宦沉浮。期间先在河南省民政厅任职,执掌河南全省警察大权,后又升任河南省视察委员会主任职务。

    大约在此前后,祖父离婚又娶了。祖父的原配夫人姓袁,在生育了两个女孩之后就不再生育了。按照当时人们的观点,“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因此没有儿子对于旧时代的人们来说是一件非常对不起祖宗的事情。但是,祖父在跟随冯玉祥之后,也受到“一夫一妻”的新观念影响,不想和当时达官贵人那样讨几房姨太太。因此,尽管与原配夫人感情不错,但祖父在矛盾的煎熬中只好选择了离婚。通过媒人介绍,他娶了一名来自豫东的贫苦农民家的女儿,也就是我的祖母。祖母年轻时人长得也不怎么漂亮,但小祖父二十多岁。祖母过门才一年,就生下了大伯。已过不惑之年的祖父终于有了儿子,顿时如获至宝,连续摆了好几天宴席来庆祝。祖父本身就比祖母大二十多岁,现在祖母又生儿子有功,从此非常宠着祖母,使她养成了非常骄横跋扈的性格。祖父和原配离婚后,仍然养活着她们母女三口;祖父去世后,在祖母的百般阻挠下她们和我们家庭失去了联系。

    中华民国时代各个省的民政厅与当代的民政厅的概念有很大不同:它囊括人事、民政、监察、治安大权,相当于现在四、五个厅。当时一个河南省政府下只有四厅一部:建设厅、民政厅、教育厅、财政厅,以及一个警备司令部。省政府机关也没有如今这么庞大,一个大院就把省政府几乎所有的部门都装下了。当时的国民政府官员,也没有什么“级别”可言,官员在任上,马上就有俸禄;一旦免职,马上就停发薪水;不象今天的官员,明明什么都不管,还要享受个什么待遇。冯玉祥在河南时我的父亲尚未出生,自然没见过他;我的大伯倒是记得冯玉祥,因为每个周末到省政府机关澡堂洗澡时候,经常能碰到冯玉祥。在民国前期,河南人不是很讲卫生,即便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一个冬天不洗澡也是常有的事情。冯玉祥来了以后大讲卫生,在省政府机关开起了澡堂子,号召省政府官员及家属周末都去洗澡。每个周末,冯玉祥就站在澡堂门口,看到有人来洗澡就招呼:“啊,来了,好,欢迎欢迎!”大伯小时长得虎头虎脑的,每次跟着祖父去洗澡时,冯玉祥总是要逗他玩一会。

    冯玉祥生活简朴,一向简衣敝履,和士兵穿得差不多;他还特别讨厌穿绫罗绸缎的富人,只要见到就要想办法羞辱一番。在这种风气下,冯玉祥手下官员,也大都不敢穿锦衣华服。我见到家里留的祖父当时的照片,虽然官也不小,但穿着非常简朴;即使冯玉祥离开河南以后,祖父衣着简朴的习惯仍旧保留了下来。冯玉祥特别讨厌妇女缠足,已经成人的也就算了,经常派兵抓那些缠足少女,一抓到就把女孩的父亲也一并抓来,把裹脚布缠在他的耳朵上,由士兵抓着游街示众。当时开封大街上,经常有这类事情发生。

    不过,冯玉祥作为一介武夫,尽管有爱国之心,但执政措施却有不少不妥之处。三十年代初期,蒋介石提倡“新生活运动”,冯玉祥在河南大力推广时渐渐变了味道,例如:下命令禁止过春节,只能过元旦。可是老百姓过了几千年的春节却不是一纸文件所能禁止的,因此大家都偷着过。于是乎,冯玉祥派出大兵到处站岗监视,看到谁家贴对联就撕、看到谁家包饺子就踹,就连蒸馒头多了也要端走,弄得老百姓鸡犬不宁。可是小孩子不管这些,总是在没大兵的地方偷偷放炮。鞭炮一响,冯玉祥的大兵就端着枪急急忙忙地追过去,等一到地方,人早就没影了。每当过年,开封城里的零星鞭炮声就此起彼伏,满街跑的都是大兵。此外,冯玉祥信基督教,对佛教道教很讨厌,在开封时驱赶僧人,砸毁佛像,还把开封的大相国寺改作游乐场,也惹的老百姓怨声载道。

    冯玉祥在开封期间,祖父主管开封治安。祖父这个人比较敬业,做过一些好事。在祖父执掌警察权力期间,开封的治安状况是比较好的,这一点从一些民国史料中可以反映出来。为此,祖父从主管警察事务的职位上获得擢升后,当地一些民众曾经赠送给他几把“万民伞”(「注」“万民伞”是旧时百姓对有政绩的官员的一种表彰,其状类似雨伞,但比雨伞大,一般是若干百姓集资购买订制,再赠予即将离任的官员),以示感激。此外,受冯玉祥的影响,祖父一向比较亲近进步人士,从不主动予以迫害,即使冯玉祥下野以后也是这样。

    虽然祖父官位颇高,但他对人却很随和,特别是对老百姓没有一点架子。曾经有一次,祖父带着随从从一家门口走过,恰好那家主妇出来泼洗菜水,人在门里,脏水泼了祖父一身。那妇女吓坏了,祖父的随从也立即掏出家伙,却被祖父按下了。祖父自己掸了掸身上的菜叶子,一边嘟囔了一句:“也不看看……”

    祖父在省政府任职以后,由于薪水较高(「注」祖父刚在冯玉祥手下做事时俸禄为每月三百块大洋,几个月以后升为三百五十块大洋;中共早期领导人陈独秀在北京大学任教授时收入也为每月三百块大洋),很快就在开封城内买了一处小四合院;随着职务的升迁,后来又在省政府对门购置了一处比较大的院落。这个院落有前后有两个四合院,正房是老式的楼房。同时,用积攒来的俸禄,陆陆续续地在确山老家购置了不少田地,总计大约有六百多亩,以备将来告老还乡时养老。但是,家里*祖父的薪水就足够开销了,因此也没有把那些地当成回事,全给老家的族人们照看着,自始至终没有从那些地里收到过一两租子。

    担任河南省视察委员会主任职务后,作为主管全省官吏政绩考核、监察的官员,祖父自然有不少门生。其实不少人都是跑官、要官来的,到家里来的时候都自称“学生”,称呼祖父为“老师”,家中总是门庭若市。既是跑官要官,那就免不了送礼收礼,父亲记忆中祖父有一件全部用狐狸腋下毛皮拼成的裘皮大衣(「注」成语“集腋成裘”就是这个意思),还有高达二、三尺的珊瑚。

    祖父履行职责,主要是在抗战胜利以前;光复后由于身体原因,主要在家养病;到了国共两党决裂之后,就基本不问政事了。因此,祖父并未被牵扯进国共两党的恩怨中去,解放后也没有被清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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