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不去的家 中國過去10年近百萬個自然村消失

郝锐 发布于 2013-01-29 11:20 访问次数 1034

 

蕭索的南坑村

南坑村幾乎空了。除了鐘兆武父女,這個村子不再有任何人。關於這座村莊的故事,也變得支離破碎、七零八落。

村子位於贛西北,隸屬於安義縣,距離江西省省會南昌市只有80余公里。自去年夏天起,南坑村就只剩下鐘兆武一家。沒多久,他的妻子到安義縣城幫二兒子帶孩子,這個原本有32戶人家、136口人的村子,就只剩下鐘兆武和他生活不能自理的女兒。

每天早中晚,鐘兆武家的房頂總會升起嫋嫋炊煙,表明這裡還住著人家。但放眼四望,滿地的野草和落葉,以及鄰家門窗上的蜘蛛網,都在敘説著這個村子的蕭條。

要不是這個身體乾瘦、個頭不高的老人還堅守在這裡,南坑村恐怕會像那些早已消失的村莊一樣,遠離人們的記憶。

過去的10年,中國消失的自然村近百萬個。

“也許過不了多久,我也要搬走。我現在就是在打發日子。”65歲的鐘兆武坐在門前的空地上,呆呆地望著出入村莊的道路。這條窄窄的水泥路,承載著他最大的期望。他總盼著,有人能走進這個村子,和他聊會兒天——那樣的話,時間會過得快點。

能走的都要走,這個地方留不住人

天剛濛濛亮,鐘兆武就從被窩裏爬起來,到廚房生火做飯。炊煙升起時,南坑村一天的故事開始了。

鐘兆武自然是故事的主角,他那38歲的女兒以及他養的兩條狗、4隻雞,只是故事的配角。主角外出的時間,南坑村幾乎沒有故事。

早飯他從不含糊,一定要炒幾個菜,吃幹飯。多年以前,他就在附近的公路段找了一份臨時差事,負責維護公路。這是一份體力活兒,不吃幹飯,肚子撐不了一上午。

做好早飯後,鐘兆武踩著“嘎吱嘎吱”響的木頭樓梯,爬上二樓,再踏過一段“嘎吱嘎吱”響的樓板,叫醒女兒,並叮囑她穿好衣服。女兒還在襁褓中時,發高燒“燒壞了腦子”。現在,她的嘴裏只能吐出幾個簡單的音節,生活不能自理,甚至連冷暖都不知,全靠老父親照料。

女兒下樓後,鐘兆武給她套上毛衣,扒拉上幾口飯,就騎上一輛紅色的電動三輪車去上工。陪伴他的是小狗“小黃”。他走到哪,小黃就跟到哪。即使他騎車到25公里外的縣城,小黃也一路跟隨著。

南坑村有17棟房子,大都為木結構,分佈在村中小溪的兩側。一些房子的外墻木板已變得黝黑,顯然建起來已有些時日。有一棟土木結構的房子,屋頂已塌了大半,完全不能住人,雜草也早已封鎖了入戶的路。還有一棟房子的房頂,被主人用塑膠布遮起來。

很多房子門窗俱在,透過窗戶,還可看到屋內井然有序地擺放著各种家具。一些人家門前還堆著柴火。自來水管也能放出水。

村中有一塊水泥空地,是村中議事談天娛樂的地方。空地一側的土墻上,白底黑字寫著“凡是敵人反對的,我們就要擁護;凡是敵人擁護的,我們就要反對”、“人民,只有人民,才是創造世界歷史的動力”等字樣的標語。

通往外界的路,是一條新修的水泥路。路面不寬,僅可容一輛小型轎車通過。這條路的盡頭就是南坑村。南坑村的後面,則是一座大山,大山的深處沒有人家。

沿著這條路行走兩公里,就可到達大路。不遠處,就是南坑村所隸屬的安義縣合水村。

這一段兩公里長的距離,一度將南坑村隔絕於繁華世界。早幾年,村裏甚至沒有手機信號。前年,移動公司到這兒修了一個基站,但幾乎沒有開放過。

從1990年代以來,南坑村的人就陸續外遷。有一年下大雨,兩戶人家的房子被山洪衝垮,他們就在距離南坑村兩公里外的合水村,蓋了新居。這算是最早的外遷。

大規模的外遷,則在2005年之後。先是青壯年出外謀生,後來老人和小孩也被接走。慢慢地,村裏就只剩下鐘兆武一家及他的一個堂兄。堂兄是五保戶,去年被送進了養老院。

鐘兆武的兩個兒子,很早就跟著同鄉,到外地做鋁合金門窗的生意。去年,他的二兒子在重慶做生意賠了本,一家5口人便回到安義縣,在縣城租了個房子住下。

 

鐘兆武獨自吃飯

很早之前,鐘兆武的生活就被定格:照顧女兒,維護附近的公路以及種水稻種菜。自去年他的妻子進城幫兒子照看孩子後,他的生活又多了一項內容:為妻兒送糧食送菜。菜和米都是他自己種的,比買的要合算。除此之外,他的生活很少有波瀾起伏的地方。

白天,鐘兆武的大部分時間,在公路上度過。他每天工作8個小時,每月能拿到800元工資。

在公路上做事多年,他熟知每一個村莊發生的故事。“很多村和我們村一樣,空了,沒剩下幾個人,凈是老頭兒老太太。”鐘兆武説。

這些年,幾乎每過幾天,他就能看到一支搬家的隊伍。起先,他還會和搬家的人家打個招呼,噓寒問暖説上一陣。碰到老交情,他還會塞上一張百元大鈔。後來,他看到搬家的隊伍過來,不再打招呼,只是呆呆地看著隊伍駛近又走遠。到現在,他甚至連頭也不抬了。

搬走的人多了,老鐘已經不再向人道別。

“沒什麼好説的。能走的都要走,這個地方留不住人。”他喃喃地説。

生活本不是這個樣子

對鐘兆武來説,一天中最容易打發的時間是白天,最難打發的時間是一天收工後。

老鐘所在的工作組,共有3人,負責10公里長的道路維護。有時候,他們能湊在一起説説話,玩會兒紙牌。即使他們不在一起,沿途也能碰到不少人,鐘兆武寂寞的時候,就隨便找人搭個話。鄉里鄉親的,大家幾乎都認識。一天下來,鐘兆武偶爾還能發出些笑聲。

一回到那個只有一個不能説話的女兒、兩條狗和4隻雞的家,鐘兆武幾乎一言不發。他也不知道和誰説話。他和女兒的交流,僅限于對女兒的訓斥。但無論他説什麼,女兒只是笑著。

這個村子的其他配角,一到黃昏,也消失不見。那4隻雞,只是在白天,偶爾在院子裏大搖大擺地覓食;那條黑狗,幾乎很少出現在鐘兆武的視野中;而白天始終不離老鐘左右的小黃,一回到家,就再不出現。這些生物,似乎都不依賴鐘兆武生活。他偶爾拌些吃食,一連幾天,雞和狗都不會動。

這個家實在太寂靜。因此,生火做飯的時候,老鐘時不時故意用鏟子敲打一下鍋沿,以感知自己的存在。有時,他會突然吼上一句什麼。看電視的時候,他會把電視的聲音開到很大。有時,他還會把那臺不離身的小收音機打開,聽一會兒“刺激帶勁”的歌曲。

即便如此,當那300多元的電視機播放出《新聞聯播》的結束曲時,鐘兆武就習慣性地結束一天的生活:上床睡覺。“晚上沒事幹,不睡覺還能做啥?”

事實上,老鐘並不是一個容易睏覺的人。去年妻子和孫女在家的時候,他也很少睏覺。要是擱在更早的過去,他很少在晚上10點以前睡覺。

“生活本不是這個樣子。”鐘兆武偶爾也會冒一點詩意的話出來,“如果生活就是這樣子,人活著真的沒有意義。吃飯睡覺,和豬有什麼區別?”

因此,他常常懷念從前某個熱鬧的午後,大家一起打牌玩樂。他甚至認為,人民公社時代的政治學習,也比現在有趣得多。

在那個遙遠的年代,大家學一陣,“就想打個牌”。一有人提議,大家就圍著火坑打牌。直到火坑的火熄滅,才一個個回屋睡覺。

然而,這一切都離他遠去了。大家搬走的同時,也帶走了老鐘對生活的熱望。

“現在我就盼著有個人來和我説説話。”鐘兆武説。

前一段時間,有一個外地人看到報紙上關於老鐘的報道,專程來找他。老鐘留此人住了3天。每天,他還特意騎著他的電動三輪車,到集市上買一條魚。客人走時,老鐘又騎著電動三輪車,將他送到25公里外的安義縣城。

最近的一次熱鬧,發生在半年前。當時,他的嫂子去世,哥哥一家到老家辦喪事。

哥哥鐘兆文一家,早早就搬到安義縣城。他搬去的理由很簡單,兒子在外地做生意,孫女在縣城上學,需要老人照顧。

辦喪事期間,南坑村出現過短暫的人氣興旺。鐘兆文是南坑村的長輩,因此,幾乎每家都要出一個人,回村裏幫忙。一些近親的年輕小夥子也趕回南坑。

鐘兆武還記得,當時的南坑村,大約有10棟房子開了鎖,簡單打掃一下,晚上就住下。晚上沒事的時候,這些人就湊在一起喝喝酒、敘敘舊、打打麻將。

這是鐘兆武久違了的一個場景。他沒事時,就到處轉轉,和大家説説話。他也到集市上打了10斤酒,買了魚和肉,還在朋友那裏借了一副麻將牌,招呼大家到他家喝酒打牌。不少人去了,他就呵呵笑著,忙不迭地給大家遞煙。其實,他不吸煙。晚上鬧騰到一兩點,他一點也不覺得困。

熱鬧稍縱即逝。他的嫂子安葬後,鐘兆武又過上了孤寂的生活。好不容易盼到休息日,他就騎上電動三輪車,帶上妻兒一週的糧食和蔬菜,到城裏去看望家人。半年來,他幾乎風雨無阻。

一到晚上,他就騎上電動三輪車回到南坑,照料他那只會發出簡單音節的女兒。

村子曾寄託著很多人的夢想

時間退回到幾十年前,鐘兆武很難想像到南坑村現在的蕭條。那時的南坑,和現在的默默無聞截然相反。當時,南坑是姑娘們爭先恐後嫁過來的地方,更因吸引一個上海女知青嫁到此地,而成為四鄰八鄉熱議的對象。

南坑村背靠大山。早些年,山上有很多兩個人都抱不住的大樹。在大集體時代,這個村子靠著木材加工等副業,集體收入在當地首屈一指。

“到了60年代,我們一個工分最高值兩塊多錢。別的生産隊,一個工分最多才7毛錢。”鐘兆武回憶説。他曾做過生産隊的會計。

每年年終分紅,南坑村的勞力,扣除一些費用後,基本都能拿到500元左右的現金。這在當時,是一筆非常大的收入。

鐘兆武生火做飯

很長一段時間內,這裡的人走出去,都以自己是南坑人而自豪。去公社或者縣裏開會,一聽説是南坑來的,旁人都紛紛投以羨慕的目光。哪家姑娘要是嫁到南坑,一定會有很多人説,她“享福”了。

上海女知青張鳳蓮當時決定嫁到此地,部分原因也是因南坑“光明的前景”。

1969年,南坑生産隊所隸屬的合水大隊,迎來了一名上海女知青,她被安排到合水小學當民辦老師。在這裡,張鳳蓮和南坑一名民辦教師相愛。

她出生在上海一個普通的工人家庭,家裏條件並不寬裕。當她了解到南坑村的生活後,認為“留在當地也不錯”,就嫁了過來。當然,她更願意説自己和丈夫的結合,是“因為愛情”。

“人是三截草,不知道哪截好。”如今的張鳳蓮説。在那個時代,她認定在南坑生活不會比在上海生活差。

和當時南坑的很多年輕人一樣,她鉚足勁求上進,以圖有一個更好的未來。在南坑的歷史上,上海女知青張鳳蓮是個不可忽視的人物。她擅長教學,在1980年代初就被評為“全國優秀教師”。她還曾當選為中共十三大代表,以及全國婦代會的代表。

在她的努力下,合水的教育發生了很大變化。張鳳蓮通過關係,為合水村要來了平價的水泥和鋼筋。在當時大隊的支援下,合水村蓋起了一棟兩層樓的小學。

回顧這段歷史,張鳳蓮認為,當時的村子與個人是一種相互促進的關係:南坑發展了,南坑人就能受到重視;南坑人發展了,就能讓南坑更好地發展。因此,“村子曾寄託著很多人的夢想”。那時,南坑也經常有一些招工指標,不過,大家認為當工人不如在南坑當社員合適,因此,基本沒有人去。

不僅張鳳蓮,鐘兆武也是這樣認為的。在那個年代,鐘兆武也曾想像,如果按照當時的節奏發展下去,説不定他也能脫離“農門”,到公社當個幹部。儘管他沒成功,但他的堂弟鐘兆良成功了。鐘兆良現任安義縣城建局副局長。他從南坑電影隊放映員起家,做到合水村的黨支部書記,又做過鄉鎮的副職,最後到了現在這個位置。

然而,公社解體後,張鳳蓮所看到的那種相互促進關係逐漸淡了。“現實很殘酷。那時,南坑是大家的驕傲;現在,南坑就是一個符號。”時隔多年,坐在安義縣城租住的家中,張鳳蓮唏噓不已。

另外的變化也在發生。進入1990年代,合水小學的生源一直在減少。先是5個年級減少到3個年級,再後來,連3個年級的生源都困難。在1997年前後,這所小學終於關門。合水村包括南坑村在內的所有學生,都必須到距離南坑村10多公里的鄉政府所在地上學。從那時起,合水村有孩子的人家,就開始過著兩地分居的生活。通常是丈夫在家幹農活兒,妻子陪著孩子,在鄉政府所在地租個小房子,就近上學。

伴隨著教育衰落的,還有經濟上的衰落。南坑的集體收入開始銳減,儘管當時的村幹部想盡各種辦法為村民增收,但最終未能讓南坑“再度輝煌”。

2005年安義縣進行封山育林,南坑的收入一下子斷了。生活以及孩子教育無著落的情況下,南坑村以及周邊村的村民,紛紛開始搬家。

回不去的過去

回不去的家

又是一個寂靜的夜晚。不密封的門窗,擋不住小溪的流水聲;窗外的兩條狗,偶爾叫上一陣。鐘兆武眼睛盯著電視,不一會兒打起盹來。

突然電話鈴聲響起,鐘兆武一激靈,站起身就接。不小心還碰倒了火盆,他也顧不上扶起。

電話是二兒子打來的。父子二人的對話特別簡單。

“爸,吃了嗎?”

“吃了。”

“我明天回家一趟。”

“嗯。”

“挂了?”

“嗯。”

放下電話,鐘兆武突然活泛起來。他打開客廳的燈,開始收拾屋子。

客廳中擺滿了雜物。前幾天,公路上兩側的護欄粉刷,留下一些橘色的油漆。鐘兆武便帶回家,把一張方桌、兩條長凳刷成了橘色。

等一切收拾停當,他便打開院子的燈,用掃帚打掃院子。院子很乾淨,早晨他剛掃過。打掃完後,他望著黑漆漆的遠處,呆呆地站了一會兒。

這個家已經很久沒有熱鬧過了。妻子一走半年,從來沒回過家。倒是二兒子有時會帶孫女回來,但也僅僅待一會兒,從來沒在此過過夜。他幾次欲留兒子過夜,哪怕讓孫女陪他一個晚上,但他説不出口。老人也清楚,兒子生意賠本,心裏煩。

在他的床頭,還貼著幾張女明星照,以及兩個kitty貓的卡通圖像,這是大孫女留下的傑作。

這天晚上,鐘兆武沒有像往常那樣,伴隨著《新聞聯播》的結束曲上床睡覺,而是打開了話匣子,談起自己的生活。

“連人都沒有了,南坑不是一個村子了。”鐘兆武嘆息道。

2012年的春節,他感觸頗深。

正月初一那一天,老鐘一家人早早地準備好豐盛的飯菜。早先,他還特意到集市上買了當地比較流行的白酒,就等著晚輩上門拜年。

鐘兆武是這一鍾氏家族的“兆”字輩,他父輩的“大”字輩已經無人,因此,“兆”字輩就成為南坑村輩分最高的人。

當天,鐘兆武幾乎迎來了村裏所有的晚輩。有些孩子進門就叫他“爺爺”,但他已經分辨不出是誰家的孩子。

一天的時間,迎來送往,客人匆匆而來,又匆匆而去,幾乎沒人留下來吃頓飯。一桌子菜,幾乎沒人動。村中的長輩分散在各個角落,他們得趕時間去拜年。

鐘兆武感到有些失落,但也毫無辦法。他非常清楚,如果這些孩子有一家沒走到,定會落下個不孝之名。

兒子也曾勸父親搬到城裏去。可是父親下不了這個決心。他有多種考慮,比如支出的問題,比如女兒的問題。他還有一個考慮,那就是關於這個村子、這個家族未來的考慮。不過,他只和自己的哥哥鐘兆文討論過此事。他不想和別人説,怕別人説他“虛偽”。

他用現實的理由堵住了兒子的口。他對兒子説,我要搬進城裏,得多租兩間房子,自己一間,女兒一間。目前,他的二兒子在城裏租住了兩間房子,每間每月80元。

老鐘還給家人算過一筆賬。現在全家的吃喝,幾乎全部從他種的田裏出。南坑村雖然人均只有兩分地,但大家把地拋荒了,老鐘就撿了起來。要是他也到城裏,就意味著要買菜買糧,又是一筆不小的開支。因此,搬到城裏“划不來”。

 

鐘兆武和女兒

當然,鐘兆武也非常清楚,這個家,兒孫是回不來了。他所有的關於過去的記憶,也不可能回來了。

這天晚上,兩條狗叫了很長一陣。老鐘從床上爬起來,穿衣服到院外看個究竟。他還打著手電筒朝路上晃了幾下,沒看到什麼,只好又關門睡覺了。“兒子説明天才來呀。現在會是誰呢?”他嘀咕著。

第二天上午,兒子回到了家中。儘管從頭天晚上就開始盼見面,但當老鐘見到兒子時,還是刻意擺出一副父親的面孔,表情嚴肅,一句多餘的話也沒有。昨晚接到電話時的興奮,與現在的若無其事,在他身上奇怪地並存著。

大孫女沒來,但給他買了兩隻兔子。兒媳婦説,是孫女怕他孤獨,給他買來做伴兒的。説這話時,鐘兆武坐在凳子上,曬著太陽打瞌睡,眼皮都沒眨一下。兒媳找了一個箱子,在箱子上打了兩個眼,把兔子放進去。鐘兆武始終也沒來幫忙。

傍晚老鐘收工回到家後,兒子兒媳已經走了。紙箱中的兔子,一隻跑了,一隻死了。鐘兆武將死兔子扔到溝裏,不住嘆息:“這個孩子,一隻兔子20塊錢,太可惜了,太可惜了。”

一個家族解散了,我們對不起祖先

一個人待久了,自然而然地想一些玄奧的問題。有時,鐘兆武會想:人到底有沒有靈魂?

“我相信人有靈魂。我們的祖先都在看著我們呢。”他説,“要不山裏的野獸從來沒來過!”

南坑靠大山,山上經常有野豬等野獸出沒。不過,這些野獸從來也沒侵犯過鐘兆武。

有時,他又會想,現在大家都搬走了,是不是對不起祖先?關於這個問題,他還曾和大哥鐘兆文討論過。

南坑村的男子,只有一個姓,那就是鐘。鍾家祖先究竟來自何地,南坑村沒人能説得清。老人們只知道,自己的祖上有錢,為躲避戰亂,來到安義縣的山裏。祖先買了南坑村所在的那座山,族人就在這塊土地上繁衍生息。

鍾家的祖房,原在半山腰。張鳳蓮還記得,要下山挑水,需要走180級臺階。分田到戶後,村裏人才把房子建到谷底。那時,家家戶戶幾乎都從集體分到了上萬元,他們就用這些錢,蓋起了新房。

然而現在,鍾家的人,一個個都搬離了祖先選擇的地方,只留下鐘兆武及他的女兒在守護著這塊土地。

作為“兆”字輩的老人,鐘兆武及其在縣城租住房子的哥哥鐘兆文,更關注這個家族的發展。

鐘姓家族有一份家譜,曾保留在鐘兆文的手中。他是南坑村年紀最大的人,1937年出生。根據慣例,鐘兆文對鍾氏家族的發展,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但是,由於人人各奔東西,鐘兆文已經認不得幾個大家族的後代。即使他弟弟的3個孫女,走在大街上,他也很難認出來。

“一個家族解散了,我們對不起祖先。”鐘兆文多次和鐘兆武説。

他還多次勸弟弟,要是能留在南坑,就留在那裏:“咱的祖先都在那裏,不要讓祖先找不到我們。”

作為南坑村年紀最大、輩分最高的人,鐘兆文這個家族元老還面臨一個棘手的問題。

在他曾經保留的家譜中,只記錄了10代人的字號。“兆”字輩,已經是家譜中的第7代。現在,第10代的“思”字輩人已經出生。不遠的將來,下一輩人的字號眼看就沒著落了。

“現在有家譜,大家都有個字號,見面還知道是一家人,以後根本不知道了。要是那樣,我們這一族人,就算斷了脈了。”鐘兆文説。

為此,鐘兆文委託在廣東打工的晚輩,帶上家譜,到廣東尋根。他聽説,在廣東有很多鐘姓家族。

受委託的年輕人,在廣東尋找到多支鐘姓後裔。每找到一支,他就查對方的家譜,希望能接續上紮根到贛西北的這支。對方一聽同是鐘姓,都會熱情地讓他查。但每次都是無功而返。

家譜怎麼辦?一時間,鐘兆文也沒了主意。

不過,更多的時候,“兆”字輩的人,也無法考慮這麼多。現實的生活以及後代的教育,才是他們現在最需要認真對待的問題。

為此,當鐘兆武一見到他的堂弟鐘兆柳時,就忙不迭地問對方,能否給自己的女兒解決一個五保戶的指標。鐘兆柳是合水村的黨支部書記,但對這個生活不能自理的侄女也無能為力。

鐘兆武仍舊一趟一趟奔波于南坑村和安義縣城之間。至於奔波到什麼時候,他心裏也沒底。(圖文/記者 郭建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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